她虽然愤怒,逻辑却非常清晰：“两人都戴着口罩，藏头露尾的，谁能确定是什么身份！？别说她只露了上半张脸,可能下半张根本长得就不像我，就算她长得跟我很像,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说不定只是长得像呢！”
殷怜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
“但是,你切一下APP。”
林慕夕愣了一下,然后根据她的指示操作了手机。
然后她看到了殷怜界面上故意分类出来的大量发言,渐渐露出了惊愕且愤怒的表情。
“我也是莺市大学的学生,我姓温,和林慕夕他们是同一届的。我见过有人来接她，长得跟外国人似的,当时还以为是混血帅哥，后来才知道就是个少数民族的特困生。”
而之后也有留言出面,表明确实去证实过博主的身份，她的确是莺市大学的学生。
但这还不止。这之后还有个媒体的采访视频，据说采访的是死者之一的街坊邻居以及学校老师,两方都言辞相当一致地把死者洗成了一个尊老爱幼，人品高尚的三好青年。
林慕夕看得越来越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可真会编！”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却渐渐沉默下来，双眼瞪直了望向前方，半晌没说话。
殷怜说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你不用这样。”
林慕夕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是,我不是在生气。我在想我们同届里面认识的，姓温而且会说这种话的人可能是谁？”
“那想起来了没？”
林慕夕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反正肯定不是我们班的。我们班都没有姓温的人。可要是别班的我们也不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造这样的谣！？”
殷怜叹息一声。她先前还觉得林慕夕精明，如今才发现，林家姐妹不愧是姐妹，还是有一定共同点的，比如说都有点憨。
她说道：“你纠结这个没用。她不需要跟你有深仇大恨，只需要在这件事上有利可图就行了。”
林慕晨已经用力按起了手机，看她那架势，怕不是要把手机屏幕都给按破。
林慕夕却沉默了下来，半晌，问道：“殷小姐你是信我的对吧？”
殷怜嗯了一声，说道：“慕晨的验伤报告写得很清楚，她确实遭受过暴力侵犯，你们没理由在这上面说谎。”
林慕夕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大变：“你们去做证明了！？”
殷怜也不怕她的脸色，说道：“重新做了一次。验伤报告她可以选择不提交，但一定要有！”
林慕夕噎了一下，却是没有反驳，而是说道：“虽然我也知道，日后我们应该很难再当主播了，但是这件事曝光不曝光，对姐姐日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这是殷怜第一次听见她称呼林慕晨做姐姐，心里微微一动，突然理解了当初殷长生第一次听她叫哥哥时可能有的触动。
越是平时吵闹不休的兄弟姐妹，这罕有的一声温柔和依赖才让人心头柔软又酸涩。
但她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所以还是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为什么以后不能当主播？”
林慕夕愣住。
殷怜说道：“有句话叫作‘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个道理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越是心虚，对方越是理直气壮，到时候明明你才是占理的人，反而会被舆论逼得无处可逃。相反，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姐姐有句话我很喜欢，只要我够不要脸，我就能活得很轻松。说到底这是你们自己的人生，不可能有人舍得花一辈子跟你耗，至于那些出于利益找你们麻烦，又或者想借着踩别人的伤口发泄自己负面情绪的人，你逃有什么用？你越是逃，人家越是张狂，所以，出于利益找你麻烦的人，不如想办法打碎他们的饭碗，想要借着踩你发泄负面情绪的人，就打他们的脸直到把他们的脸皮都掀开来，这才能让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不敢再把你们当做软柿子踩。”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有意识地放软了几分：“你知道吗？有时候忍气吞声就等于助纣为虐，受欺负的人满是委屈，总觉得自己为世界和平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却不知道在其他人看到他们和欺负人的人一样可恶，因为只有两者互相配合，才能完成这种把霸凌他人当做常情的世道。当然，我并不是说林慕夕你是这样的人，甚至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你做出了非常漂亮的反击，漂亮到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给新世界的X犯罪者一个胸口一凉的警示。但是既然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何妨把这第一百步也给走完了。”
林慕夕听完她这一段话，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我当然也是想要弄死他们的，但是你也说了，对方很有背景。”
殷怜回答道：“我也很有背景。”
林慕夕愣了一下，说道：“但是，这么帮我们对殷小姐您有什么好处呢？”
殷怜说道：“从物质层面上，完全没有。不过很多人做事也不是为了好处。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很碍事，也可以尝试像骂你姐姐一样骂我几句，我肯定就撒手不管了。”
林慕夕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支吾了一会儿，心一横，坦率说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不如说殷小姐愿意帮忙我是非常感激的。我承认我骂林慕晨是有目的的……殷小姐你这么聪明，我这点手段多半瞒不过你。”
殷怜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尽量帮你们，但是你们也需要配合。”
林慕夕回答：“嗯。”然后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殷怜便开口道：“所以我现在再问一次，你手上……有没有当时录像的视频？”
林慕夕低头，沉默了好了一会儿，似乎在做心理斗争，半晌才抬头给予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留了自己当时设陷阱杀他们的录像，有录下他们的一些动作和说的话，但是因为当时比较危险，录到的东西可能并不是很完整。”
她还是有所隐瞒。
殷怜看她低下头去，看她掩饰挣扎的表情，又淡定地给出回答，就判断出来林慕夕恐怕留下的不止这些。但是她隐藏的到底是哪部分的东西，殷怜其实也不是很能判断，可大致应该不过就是林慕晨受侵犯的影像就是了。
那部分内容毫无疑问肯定更好定罪，但是林慕夕放不开也很正常，殷怜没有强求。
能从林慕夕手上拿到一份证据，是一份证据。
她说道：“目前来说，能提交多少证据，尽量提交上去。新世界太原始，能够获得的证据太少，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能提供一样是一样。不过除此之外，在舆论上也不能退却，这方面官方能够给予的协助很少，就算最后判定出来林慕夕是正当防卫，只要在舆论战上你们打输了，人家也仍旧能让你们社会性死亡，整个后半生都寸步难行。”
林慕晨突然开口说道：“对不起。”
她这句对不起莫名其妙的，但殷怜和林慕夕却也莫名其妙地，就理解了她道歉的理由。
林氏姐妹中，林慕夕的名声比林慕晨好太多了。林慕晨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单纯的我行我素，因为过分自由和追求及时行乐，导致给很多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爱迎合别人，加上在这个时代，许多人的思想和肉身都是割裂的，在开放与传统之间无限徘徊，所以他们可以理解一部小说或者电影里的角色奔放而热烈的情感，却对于现实中一个女孩子坦率而直接的情感表现充满了排斥。
林慕晨不是那种人见人厌的姑娘，除了对帅哥态度奔放之外，她对女孩子也是热情洋溢，对于长辈或者后辈同样友好而体贴……话说回来，性格不好的人，也难有如今的人气。
不过如今星光直播有一种风气，许多人都对年轻漂亮，表现出挑的女冒险者带有种种挑剔。其实这群人只是极少数，可能还不到主流观众人数的十分之一，但是他们靠积极活跃，硬是刷出十倍的存在感，而且因为冒险家的工作性质的特殊，这些言论很容易带动和说服一些传统的年长观众。
……但这，绝对不是林慕晨的错。
殷怜说道：“不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林慕夕也说道：“虽然我平时老跟你吵架，但只是我自己不喜欢你的做法，并不是说林慕晨你真的有做错什么事。所以你没必要心虚，更不用因为那些混蛋说的话心虚。”
林慕晨没有再开口，心里却因此安定了下来。她这段时间真的逐渐开始自我怀疑，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林慕夕反而会肯定她的做法。
倒是殷怜看了林慕夕一眼。
在罪案发生的时候，同样是劝女孩子不要走暗巷，不要彻夜不归，有些是为了把罪责推到女性的身上，有些却是因为担心她们的安危。网络掐架总是把两者混为一谈，但是在现实里，这样劝说的人，更多只是因为犯罪者无可救药，而只希望能让受害者防范于未然。
林慕夕与林慕晨吵架，叫她别看到个帅哥就扑上去倒贴，骂她看脸肤浅，让她爱惜名声……但显然她并不认为这是林慕晨的错处，只是害怕她受到外界的伤害。
殷怜与林慕夕继续讨论接下来的事情。殷怜先前一直觉得林慕夕成竹在胸，但她其实高估了对方。林慕夕在对付林慕晨时确是有十八般手段，她脑子也很好用，但在对付舆论方面，她的想法堪称幼稚，经验也非常稀薄。
她首先想到的方法只有让熟人出来澄清。
死者家属想尽办法撬动舆论，塑造一个死者素行优良，林氏姐妹却行为不端的印象，那么正确的破局法自然是正面澄清和反驳。
这个思路大体上是没有错的，只是林慕夕到底不够了解网络舆论和水军的威力。
她向林慕夕拿回了手机，然后经过短暂的操作之后，给她展示了几个页面。
这几个页面都是目前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发言，好几条留言都来自不同的人，林慕夕看着两眼，瞳孔地震，说道：“丁老师？”
只见有一条发言，博主实名自曝身份，自称是姐妹俩大学辅导员，为两人说了很多话，并反驳和否认了网上所谓“温姓学生”的说辞，然后这条评论，点赞63人，禁止转发，留言可以看出全是林氏姐妹的学弟学妹。
林慕夕鼻头倏然一酸。林慕晨明显不知道这条留言，凑头过来看，然后怔住。
殷怜说道：“你们这位学姐人真的很好，而且肯定也很受学生喜欢。”
林慕夕说道：“这澄清没用吗？”
殷怜说道：“你搜索一下这条留言，搜昵称或关键字都行。”
林慕晨和林慕夕立刻都拿着手机开始搜索起来，半晌，惊愕地发现，博文明明就在那里，但是两人的搜索结果里竟然都找不到这条信息。
姐妹俩先后都反应了过来：“信息被屏蔽了。”
殷怜再次拿走手机，又操作了一会儿，然后展示了另外一条博文。姐妹俩把头凑过来双双看了一眼，然后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条几乎没有点击次数的博文，博主破口大骂了死者之中的其中一人，说他性格差劲，霸凌同学，还差点逼死一个同届女生，还贴出了一张某大学公告栏的处分通知。
这回林慕晨很自觉地去搜索了留言，未果之后，又从殷怜的手机上复制地址然后发给了自己，然后就看到了“信息因违反国家法律被屏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