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羽脱口而出的称呼，让周仲鱼迅速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大大方方道：“阿姨你好，我是沈心羽的同学，叫周仲鱼。”
一点不都生怯，没做亏心事，心里坦坦荡荡。
漂亮女人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家里不止沈心羽一个人。
她眼神扫过来，看到这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后，稍微停留，视线上下打量一下。
满不在意地‘恩’了一声，示意知道后，从精致的小皮包中翻出一把钥匙，转身打开那间一直被锁着的卧室门。
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进入房间。
目标很明确，目的很明显。
继而，房间中传出拉开抽屉和打开柜子的声音。
沈心羽提到过，那间卧室是她妈妈的房间，看样子估计是回来拿东西的。
周仲鱼留意到身旁沈心羽落寞地埋着头，垂在两边的小手揪在裤边。
她妈妈从进门到现在，看都没看她一眼……
要不是因为沈心羽喊了声‘妈’，周仲鱼绝不可能把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女人和她妈妈联系起来。
这也……太冷漠了吧？
几分钟后，沈心羽的妈妈拿着一叠证件从房间出来。
没有来到客厅，在门口止步，按在门把手上。
正要离开时，她想起什么，自进屋以来，第一次侧头看向沈心羽。
朝她说话：“你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别再让老师给我打电话，下次我不会接了。”
她语气冰冷程度和她柔美的容颜成反比。
明明看起来那么好看，语气却像冰碴子，不仅冷还扎人。
言词之中丝毫不掩饰对沈心羽的嫌弃，嫌她是个累赘。
周仲鱼不言语，人家母子俩对话，他也不好多嘴。
不过听她妈妈说的话，她说的打电话应该是一个多月前沈心羽跳河旷课的那件事…
老师给她妈妈打电话，她妈妈漠不关心。
隔了那么久，再次见面却只是嫌弃地表一下态度……
不好评价。
“妈妈……不会了，”沈心羽说着，抬起头看她，“我毕业了。”
周仲鱼听到她有些颤抖的语气，侧眼看去。
见到她那眉宇之间快要满溢而出的悲伤，他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看明白她写在脸上的情绪并不难。
她没有一丝丝恨意，全是被抛弃后的无奈和悲伤。
总结就是：她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但奈何他们不要自己了。
周仲鱼看得明白，但是无法共情，甚至可以说不理解。
暗暗摇头。
心羽啊，虽说她是你妈妈，但她连你旷课原因都不过问，还嫌你惹事，甚至连你高考结束毕业了都不知道……哎。
听女儿说已经毕业了。
作为妈妈，她还是愣了一下。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突然话锋一转，问：“那个人还在给你打钱吗？”
沈心羽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指的是爸爸。
于是便诚实地点点头。
爸爸妈妈虽然不要她，但每个月都会给她钱。
当然了，并不是说关心她，而是和她交易：
我每个月给你钱，你不准来打扰我的生活——这是爸爸妈妈跟她的强制交易。
见沈心羽点头，漂亮女人想了一会，道：“如果你上大学的话，我同样也会继续给你钱。
“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不要来打扰我就行。我老公还在下面等我，走了。”
她说着，打开门，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沈心羽说：“怀孕的话自己解决，要打要生是你的事，到时候别来找我。”
周仲鱼一听，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之前他不好开口，现在提到他，他得说话了：
“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来帮她选专业的。”
漂亮女人没有理会她，忽视了他的存在，继续对沈心羽说：“要是染上什么病也自己解决，总之别来……”
“妈！”沈心羽皱眉看着女人，眼里噙泪。
女人微微蹙眉，眯眼盯她，似乎很不满她说话的语气。
被她这么一看，沈心羽本能地低下视线，但又迅速抬起来与之对视。
少女的眼神没有再偏移，她语气坚定：“妈，他是我男朋友。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别这样说。”
女人依旧眯眼，瞥了下周仲鱼，然后再看回她。
这还是女儿第一次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还是为了一个男生。
不过，无所谓。
也不生气，漂亮女人收回视线。
女儿和小男生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她并不感兴趣。
她只是不想现在的生活受到打扰，所以才随口警示一下。
要是女儿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惹上一堆破事，到最后处理不了只能找监护人，那就不好了。
说起以前的自己。
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把甜言蜜语当成爱情，被短暂的幸福蒙蔽双眼，冲动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怀孕后生下孩子，被迫结婚。
结果她不喜欢那个男人，更不喜欢生下来的孩子。
男人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打人，她也不敢提离婚，好在男人看上其他女人后主动离婚了。
只是孩子断给了她，每次听到孩子叫自己妈妈她都觉得恶心。
不管怎么打怎么骂都不解气……
总之别打扰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好，这个女儿爱怎么样怎么样。
虽然这样说起来很不好，但她确实这么想过——如果这个女儿死掉的话，就更好了。
脑海中短暂闪过糟糕的回忆。
没有再多说什么，拧动把手，迈步出门。
看到妈妈离开，沈心羽心里突然好难受，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眶，然后追了出去。
她明白，妈妈这次回来拿走了东西，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大概率是最后一面。
从此以后，就见不到妈妈了。
就像是初中时爸爸离开的那样，迈出了家门，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还想再多看一眼，再多说哪怕一句话。
至少，和妈妈说声谢谢。
周仲鱼默默跟在她侧，不说话，只是陪着。
还是那句话吧，有些情感，看得明白，但是无法共情。
不理解但尊重，不知晓事情全貌，也不过多评价。
陪同就好。
世界上糟心的事那么多，哪里想得过来，守住自己的这一份小美好就行。
陪在自己的这一份小美好身边就好。
沈心羽追出来时，女人刚好走到楼梯口，还没下楼。
她喊了一声：“妈！”
女人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母女二人面对面，站在楼梯口。
周仲鱼站在沈心羽身后，立于门边，暗暗把门的小锁拧出来，防止一会有风把门吹关上。
沈心羽垂在两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紧裤边，说出最后道别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终于，她开口了：“妈，谢谢你。”
女人像是听到了最无聊的话，撇了撇嘴，转身就要离开。
“妈。”沈心羽又开口叫停她。
女人停住转身的动作，很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然后抬眼继续听她说。
沈心羽抹了下眼泪，尽量让自己笑着，想留给妈妈一个好的离别表情。
“妈，以后不用打钱给我了，”她笑着，声音里全是不舍和悲伤。
虽然是笑，但每次眨眼，长长的睫毛就把眼泪扑簌簌地扫落，吧嗒吧嗒地掉下去。
“之前你给我的钱我都没动，我会把钱还给你。这么多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把我养大。”
对于女儿的眼泪，女人无动于衷，等她说完后才随口回了句：“随便你。”
对于妈妈的态度，沈心羽早就习惯了，她抽了抽下鼻子，最后还是问道：“妈，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从小就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抱。她也想被父母抱抱，或者抱抱父母。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她的请求，女人眯眼，转身就要离开。
沈心羽凑了上去。
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最后一次了。
任性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她一把将妈妈抱住。
瞬间，女人睁大眼睛，眼里的厌恶达到顶峰。
条件反射般，几乎是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猛地一把将她推开。
沈心羽毫无防备，突然被这么一推，整个人没站稳。
感受着身体倾斜，然后下坠。
视野中，妈妈离自己越来越远，紧接着就看到了楼梯扶手，墙皮翘起的墙壁，一凳一凳的台阶。
还有从远处快步冲过来，表情慌张，伸手抓向自己的少年。
好熟悉的感觉。
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和那次跳河很像。
感受着妈妈和爸爸都离自己远去。
在冰冷的河水里，不断下沉，然后突然就有人对自己伸出了手。
不过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就比如：
上次自己一点都不想活。
但那人却把自己抓得死死的，直到拖出水面拍到岸边才肯罢休。
而这次，自己很想活下去。
但好像来不及了……
可是真的好想活，想和他一起。
我们约好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长的未来要一起度过。
我真的好想活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死亡的逼近还是对于未来憧憬。
此刻，她对生的渴望达到顶峰。
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她也拼命地伸出手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仲鱼，救救我好不好？我想活下去，和你一起。
……
沈心羽被她妈妈一把推开，正好背对楼梯口。整个人没站稳，她就这样被直栽栽地推了下去。
这里的阶梯本来就陡。
后脑、后背、脊柱，这些部位要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砸下楼梯。
后果不难想，不是死就是瘫。
周仲鱼眼疾手快，冲步上前，探手去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心羽在看自己，她的眼神是在求救。
他也注意到了她在空中向自己伸出的手。
仅仅一瞬间，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向他传递着一个讯息——仲鱼，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没有丝毫的耽搁，几乎是在她被推开，身子倾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远远地伸出手，希望能缩短距离，想赶紧抓住她同样伸向他的手。
可是，距离好像不够。
还差这么一点。
就差一点点。
差着的这一点，是生与死的距离。
最后。
他伸手的指尖刚好能碰到她同样伸手的指尖。
指尖轻轻相触。
并没能抓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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