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萤一路上都用两只手紧紧钳住了暮合的上臂给她止血，也不说话，脸色很不好。
等到了医院的时候，暮合觉得自己的血已经不流了，不过暮萤的颤抖却肉眼可见的一直没有停止。
暮萤吓坏了，人像傻了一样，一路上暮合都在安慰暮萤，给她顺气，叫她别怕。
张伴唐在副驾驶上抱着串儿，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着暮合，眉头却一直紧锁。
叫她紧张的除了暮合，更是暮萤。
暮萤的表现有些不像是成年人应该有的失控。那种溃败，那种手足无措，和平日里的暮萤未免相差太远了。
这真的正常吗？张伴唐不由得有些担忧。
医生给暮合检查的时候张伴唐没有和暮萤一起坐在那里傻等，她走了出来给岑雪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手机里的提示音语调平和而恰到好处，可张伴唐的眼神却看着几乎傻掉的暮萤。这姐妹两个一个遇不得事，一个遇到了事就联系不上，真是急死她了。
期间张伴唐不止一次想要叫暮合出来说一说暮萤这到底是怎搞得，要说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暮萤经历的生活是什么？
那是暮氏集团的副总裁，多少生意经手，多少口子人和家庭指望着她吃饭，平日里又是多么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可今天晚上呢？
暮萤倒像是没见过人的深宅大院里的小丫头。
越是这样想，张伴唐就越是惊心：两相对比起来，暮萤对于暮合的事情，却始终表现的像个孩子，或者说，有些偏执。
这真的正常吗？
暮合就没有感觉到吗？还是说，当局者有些迷糊了？
张伴唐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暮萤不放心暮合的伤口，没同意暮合出院回家的决定，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儿，暮萤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咳，暮合，”直等到暮萤在暮合旁边睡着了，张伴唐才讷讷地开了口。
开了口倒是开了口，可毕竟张伴唐没怎么形容过心里的这种情绪和如是的担忧，倒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由得啧了啧舌。
“有话？”暮合叫她这不上不下的表情闹得心里都发毛，心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张伴唐一边撸狗一边掂量怎么才能不把暮萤的情况形容得太不正常，怎么才能恰到好处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心，
“那个，暮萤平时也这样吗？”
“平时？哪样？”
暮合对视着张伴唐，张伴唐也看着暮合，“就，唉，”索性就直说吧，“暮合，你不觉得暮萤刚刚都傻了？不觉得有点，有点，夸张吗？”
“啊？”夸张？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暮萤假，我的意思是暮萤的反映有点太大了，大的有些不是很正常啊。”
“啊？”
虽然暮合依旧是在表示否定，云里雾里，不过张伴唐能从暮合两次的反应里看出来，暮合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
究竟是怎么个不正常呢？
“你的意思是，小萤她……”
张伴唐大吸了一口气，“她平时不这样吧？遇了事要是都像刚刚那样怎么管着公司的那么多事？你看，她年轻，二十出头大权在握都没见她表现出刚刚那种要吓死了的样子，那她怎么看见你受伤的时候都要抽过去了？比你还严重？”
张伴唐说的笼统，甚至还有些调理不清楚，可暮合却听得明白。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看啊，从小到大，暮萤都是黏在你身边，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她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怎么言语，可你还记得吗，那次，程悦然那次，你还记得暮萤是什么表现吗？”
什么表现？如果非要形容，那暮萤大概是疯了的表现。
暮合的眉头越皱越深，从小到大，暮萤给人的感受其实是冷静的比有情绪的多，镇定的比慌张的时候多，少有的那几次失态是什么时候？
“我毕竟在国外很多年了，国外对于心理治疗和干预比国内普遍。”
一听到心理治疗，原本暮合沉下去看被子的眼神腾地抬了起来，“心理？”
张伴唐吓了一跳，把串儿的毛都揪疼了，“嗷呜——”串儿无辜地叫了一声。
“你别紧张，也许，也没有那么严重，你看，暮萤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不过幸好遇到了你，可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要是换了你，心理能没有影响？”
“可小萤在我身边从来也不会受到委屈。”暮合眉头紧缩，身子都不由得往前探了探。
“所以她黏你啊。”
所以，所以你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她都像是疯了一样啊。
暮合懂了，可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有些颓然。难道小萤真的有了心理问题吗。
看暮合少有的表现出的茫然无措，张伴唐也有点不落忍，“我也是推测，你就没想过没注意过她的这些个反应不正常？”
不正常？
暮合哪里会注意到暮萤什么时候开始有些这样的表现的，她自己都不正常。
李梓荣说，她对于情绪的感知是有问题的，就连世界观都有待调整。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会有些影响，没想到身边的亲人出了这样的变化自己却没有及时发现。
真是……
“呵。”暮合自嘲似的笑了出来。
张伴唐一愣，也只以为是暮合自责自己没有发现其中异常，“你先别着急，既然是在大商家族里长大的，又有几家没有难念的经？像梁晗一样的公主毕竟是少数，和你一样的坚强又能干的更是少数，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好。”
张伴唐对上暮合的眼神，没来由地竟然感觉到那眼神里有那么一种凄凉，还有孤独。甚至让人能够感同身受的无奈，和无助。
张伴唐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复杂、隐忍，仿佛是莫大的痛苦，不，就是，那眼神里面的痛大概是经年累月了，都风干成了灰，索性叫人看不见了。
这真的是暮合吗？没来由张伴唐打了个寒战。
还是暮合先错开了眼神，头偏向了一边。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张伴唐还在思量该怎么劝慰暮合，暮合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万一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怎么是好。
暮合刚刚的表情……会不会是会错了自己的意？她可千万别觉得是自己把暮萤带回来“大商家族”才导致暮萤现在的状况。
该死该死，这个岑雪死到哪里去了！
正思忖着怎么再开次口，串儿倒是先有了反应，嗷呜了两声，这是饿了。
“串儿饿了，你呢？吃点什么吗？都半夜了，也饿了吧。”
暮合还在发呆，没有回应她。
于是张伴唐也只好耸了耸肩，“那我到楼下超市看看有点什么买点什么吧。”
本来以为要破例给串儿吃点馒头面包火腿什么的，没想到医院的超市居然有卖狗粮的，还有猫粮和鱼食。唉，今晚上的“奇遇”里这个算是叫人比较欢喜的了。
张伴唐把这疑问问了店员，果然，有钱人的私立医院嘛，都是单间，原则上不叫宠物进来也架不住市长他闺女要喂狗，果然啊，国内国外一个样，哪里的鬼都不会拒绝钱，不分美金和人民币。
想想自己不也一样吗？串儿一会不也要在病房里吃狗粮？
不过想到串儿不用啃馒头，张伴唐也就不腹诽了，同样开心的还有串儿，这会儿正围着那一大袋子狗粮摇尾巴转圈圈呢。
“你啊你啊，就你没心没肺，人不如狗啊。”
店员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年轻的脸上还有着刚刚步入社会的志气和稚气，笑起来像银铃铛一样，“瞧您说的，等病好起来了就好了，咱们医院的技术可厉害了，您放心，会好起来的。”
“是啊，会好起来的，承你吉言了。”张伴唐摇了摇头，牵着串儿往外走，朗星舒月，是个美丽的傍晚，和操蛋的人生。
星星吧唧吧唧眨眼睛，张伴唐却没有像在国外一样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心里有事，索性就坐在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用手给串儿倒狗粮吃。
刚刚暮合眼里的东西太多了，就不像是平日里的暮合。她张伴唐认识的暮合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绝望，可刚刚的暮合眼睛里却多的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
不可否认，张伴唐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母亲眼里看到的那种类似的情绪。痛楚而凄凉，那种情绪和恨不一样，那是一种安静的，死水一样的情绪。
叫人发慌，叫张伴唐觉得，下一刻，她可能就要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像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样的暮合，是陌生的，是她没有见过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