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忽梦(1 / 1)

“又不是什么纸人,你看得这样紧,怕我什么时候,随风一起飘走了不成?”谢照乘哑然失笑,一时间有些无奈。

林疏桐没接这话,视线扫过他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元宵,问道:“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谢照乘想起方才那分明是唬兔子的言语,揉了揉这家伙的脑袋,微笑道:“它不知道是嗅见了什么气息,乱跑乱撞,人家捉了他说是要做麻辣兔头呢!”

“麻辣兔头?”

林疏桐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揪着元宵的大耳朵,将他自青年怀里拎了过来,故意逗它,“倒是说得我有些馋了,不如咱们晚上便吃麻辣兔头去?”

元宵怀着恼怒,抬起小短腿踢了他一脚。

“说起来九幽的态度实在有些微妙,你我进九幽,虽招待周到,但却无人提见将息之事,问时也只得待他处理完魔族事务。”

谢照乘蹙起眉头来:“可这有没有空暇是他们说了算,谁也不知道实情如何。”

林疏桐略作沉吟,道:“也不必太过担心,人族虽与九幽多有仇怨,但妖族到底是天外来客,于九幽而言为异类,且有心侵占九州,他们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自大局来看,九幽应当不会与妖界联手。”

谢照乘正待要说话,却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远远行来。

林疏桐视线一横,望着那方向微微眯起眼睛,“是妖气。”

两人不约而同停步,等着那一行到来。

待到近前,林疏桐眼皮一跳,辨识出一道熟悉的气息,果不其然,小径尽处有道身影款款转出。

是位肤色苍白的青年,手中执着把玉骨扇,五官平庸,却有股独特的气韵在身。

妖皇竟然出现在了九幽。

谢照乘的脸色陡然间极为难看,林疏桐怀里的元宵也捏紧了兔爪,遥遥冲妖皇挥了两拳。

妖皇自然也发现了林疏桐与谢照乘,举步要往他们这边来,身旁的九幽侍从则彬彬有礼地出手阻拦:“您该向右方走。”

“不急,瞧见了两位故人,不寒暄一二岂非失礼?”妖皇含笑推开那侍从的手,快步流星,十几息便行至林疏桐身前。

谢照乘一掀唇,眼神锐利,“妖皇殿下有何见教?”

林疏桐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谢照乘掩在身后,背脊紧绷,随时都可出手。

“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怎么又活了呢?”

妖皇轻声叹息,瞧模样颇为惋惜,顿上数息方续道:“本君记着,这已是第二回了,实在好奇,第几回小天子才能死透呢?”

谢照乘剑眉一挑,抬袖拨开林疏桐,从容不迫的直面妖皇,“这话也是我想问的,你什么时候死,我好去上两炷香啊!”

眼见着剑拔弩张,刚刚那拦住妖皇的九幽侍从适时插话:“几位都是九幽的客人,若动起手来,殿下会很为难。”

“大可以放心,本君如今在旁人的地盘,当然会守旁人的规矩。”

妖皇微微一笑,哗地展开手中的玉骨扇,意有所指道:“小天子可仔细脚下的路,跌上两跤还好说,误了性命便不妙了。”

谢照乘一牵唇角,哂道:“夜路黑,这话,你该自己记着才对。”

侍从又催促了两句,妖皇不再回话,面带微笑着转身走开。

林疏桐目送他离去,眉峰微沉:“九幽竟许妖族进入……”

“妖皇此来,想必目的与我们相同,都是争取九幽支持的。”谢照乘目光微闪,道:“哪怕是中立也好,绝不能叫妖界将九幽也拉拢了去。”

青年稍一思索,抬脚便走。

“殿下,亥时了。”

候立在侧的侍女低低提醒道。

将息轻应一声,一笔划去纸上词句,随手丢到旁边,“夜已深,无须你在此多留,下去吧。”

侍女旋即福身退去。

青年放下墨笔,还未来得及做他事,轩窗便被人轻叩几声,惊落数点灯花。

将息一怔,恍然间想起些什么,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只偏头盯着窗上那被拉扯得极长的阴影。

那阴影晃了几晃,仿佛是低首喝气,好借此暖一暖自己的双手。

将息合上双眸,好半晌方起身行至窗前,一推开窗,青年正裹着火狐暖裘等在外边,听见声响眼中还沾了几分笑意。

“还真是你。”

谢照乘轻笑出声,抬袖指了指庭外纷纷落雪,道:“我可以进去么?”

将息半垂眼眸,没做声,算是默许了,余光望见这人翻窗入室时,隐在袖下的右手动了动,却到底不曾伸出去。

“猜过今日说要吃麻辣兔头的是殿下,所以准备见面礼时,特地做了道麻辣豆腐。”

谢照乘丝毫不见外,自海纳百川中摸出一道道菜肴,只呼吸工夫,就琳琅摆了将息满目。

即便将息此时心下五味杂陈,听见这话也不由得问道:“那为何不是麻辣兔头?”

“那兔子盯着我做的,真要做麻辣兔头,非得又哭上半天不可。”

谢照乘解释道:“再者是将它当作孩童来养,瞧着一日日长大的,便不忍心对他同类下手。”

“虽只是麻辣豆腐,我却调了类似麻辣兔头的味道,殿下不如试一试?”

将息抿了抿唇,抬眸望着他,瞧不过几眼就败下阵来,挪动脚步在案边落座:“我记着这殿里无一处房间是没有门的。”

“只是觉得是夜里,翻窗要更合适且有趣些。”

谢照乘眉眼带笑,又摸出一小坛酒来,在将息甚是诡异的眼神中拍开酒封,道:“我偷偷藏的梨花白,正好佐菜。”

将息险些要给谢照乘气笑了,忍着怒意,面上波澜不惊,抬袖从青年手中抢过那坛梨花白。

“你旧伤未愈,若贪杯害了自己,外界不知又要如何猜测我九幽。”

谢照乘一噎,不曾料到离了林疏桐也被管制,平白赔了好不容易偷存的梨花白,此时分外后悔。

没了酒,他就失了食欲,怏怏将玉筷递与将息。

“你倒是胆大,敢独身摸到我殿中,不怕出点事?”将息边拣菜边轻描淡写道。

谢照乘替自己倒上茶,轻轻吹着热雾,“我从不是畏缩的人,都来了九幽,若见不到殿下,岂不好笑?”

“且不提这些,我想问一问,我与殿下是否有何故旧?殿下见我那时的神态,可不像初次谋面。”

将息停住动作,殿内陡然静寂下来,只几盘菜肴与一盏热茶袅袅生烟。

良久后,将息放下玉筷,取过只瓷盏,满斟一杯梨花白。

谢照乘都要以为他不会答这问题时,将息抿上口梨花白,出声道:“你生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青年不自觉追问:“心上人?”

将息淡淡应了声,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他身上,该是一个人的,却也并非完全相像,就如林疏桐般。

那人临到辞世,也不肯道一句爱他。

想到此处,将息忍不住仰头饮尽盏中酒。

谢照乘见他恍惚,才信了先前相像之言,有些歉疚道:“对不起,惹起殿下的伤心事了。”

将息只摇摇头。

谢照乘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好谈正事,余光瞥见收在一旁的棋具,灵机一动,开口道:“殿下如是会下棋,不若来手谈一局?”

将息猜到他的心思,也没揭穿,一招手便将棋具牵引过来,取了墨子置于手边,白子推与谢照乘。

他的棋艺是不大好的。

即便在九州世界浸染多年,旧习仍旧难改,琴棋书画一直不是他拿手的东西。

堪堪下过半炷香,将息就已捉襟见肘将溃不成军,几乎是不自觉的动作,他悄然拈走一枚棋子。

他在书院同那人对弈时,也常做这样的事,那人心情若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若不好,就要挑些事情来为难他。

棋子被偷走的下一息,谢照乘便抬眸望他,两人视线相撞。

将息作弊被抓了个现行,面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两声,低下头去。

谢照乘不禁莞尔,没说什么,继续那勉强被盘活的棋局。

再过片刻,将息难挽颓势,正要丢棋子认输时,却猛然发现棋盘上不知何时又少了颗棋子。

谢照乘拈棋,轻敲棋盘,“该殿下了。”

将息长舒口气,终还是丢了手上棋子,和声道:“君上不是会愿意吃亏的人,请直说吧。”

“那我就直截了当问了,”谢照乘也放下棋子,正襟危坐,“殿下对人族对妖界,到底是什么态度?”

将息起身,背袖于身后,当窗看雪,淡淡道:“我自然厌恶妖族更甚于人族,只是……”

“联妖或联人并非是我可以决定的,师父沉眠,我便是九幽最高掌权者,须得担着我九幽的千万生民,一招棋差,万劫不复的,不止我一个。”

“究竟如何,还须族内大议,斟酌损益,所以我一时不能给你答案,请君上耐心等一等。”

谢照乘微微颔首。

将息轻声道:“夜也深了,你早些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别叫他等急了。”

目光极尽处,有翠衫青年撑伞独立,冷风不时拂动衣裳,茫茫白雪已然淹没了半数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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