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人被称作守界人，命理与九州天道相合，身具炎凤血脉，但代代相承已然很是稀薄。”
谢照乘顿了顿，而后续道：“若想弥补天道裂缝，须得拥有与始祖相近程度的血脉方可。”
“他们一直在等明家出现这样一个人，但等了五千年也不见，便将主意打到了我母亲的身上。”
林疏桐呼吸一滞。
因为等不到，所以直接人为干涉来创造一个出来？
谢照乘的话应合了他的想法。
“凌云台、谢家与明丹霞三方达成协议，组局设计让我母亲嫁给明丹霞……”
谢照乘抬起头，眼中闪着水泽，连声音都有些喑哑：“她以为自己何其幸运，于千万人中觅见了如意郎君，满眼满心都是那个人。”
“可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骗局，那个人自始至终没半分真心。”
明丹霞的面容立时浮现在林疏桐脑海中，那张脸与谢照乘有几分相像，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人眼角眉梢总带着笑，却并不和善，透的满是讥诮嘲弄，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恶意，叫人不寒而栗。
与林疏桐在颍下学宫遇见的陈并星，堪称是两个极致。
“我在母亲腹中七个月大时，她前去拜访一位故友，路上遭遇袭击，虽为人所救，并未命丧当场，却也重伤在身。”
谢照乘十指不自觉收紧，嘴唇隐隐发白：“正在此时，有人给我母亲递了封信，将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与明丹霞对质核实后，她深受打击，身心俱伤，当场昏死，凌云台请老医宗来看时，已经是回天乏术。”
林疏桐瞳孔一缩，怔怔望着谢照乘，似有只手死死攥住了心脏，呼吸都极为困难。
“我母亲得知后，决定在她离世前剖腹取出我，以保住我的命，并且连夜赶往灵都，希望能将我交到与暮手上。”
谢照乘垂眸：“与暮……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谢同朝于半途气绝，谢照乘被凌云台中人带走，送入九重剑阙，这些事谢与暮七年后方才知晓。
“阿照……”
林疏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谢照乘的面容时，又觉得什么都苍白无力，脑袋混沌一片。
他放了酒坛倾身过去，想替谢照乘去擦眼下悬着的水珠，谢照乘却侧脸避开了他的手。
林疏桐僵在原处，不知所措。
谢照乘抿了抿唇，胡乱揉了两下眼睛，哑着声音道：“我同你说这些，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他眼睫一颤。
“我……”
谢照乘垂下头，低声道：“其实要离你们远些才好，你…不要太过执着……”
林疏桐脑袋里有什么轰然炸开，他霍地站起，往日里谢照乘说过的话一一在耳边重现。
“遇见我，可不能算是好事。”
“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
还有燕归兮曾提过的，阿照命不好，比起他还要差上许多。
这些话与谢照乘刚刚所说的话交叠在一起，隐隐指向林疏桐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扶住额角，颤声道：“谢照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照乘垂头不语。
林疏桐一错步，脚边的酒坛登时被打翻，骨碌碌滚下楼顶，远远递来沉闷的碎裂声。
“弥补天道裂缝…”
林疏桐紧咬着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在谢照乘肩头：“你会死对不对？”
谢照乘避而不答，只是道：“疼，你松开我……”
“你告诉我是不是？！”林疏桐恍若未闻，手不肯放松半分，仿佛这人只要稍松开些，就会自指缝中逃走。
静寂半刻后，谢照乘缓缓抬眸，直直迎上林疏桐的视线，轻描淡写道：“是又怎么样？”
他拨开林疏桐的手，林疏桐望着谢照乘的眼眸，指尖隐隐发凉，瞧他逼近，下意识不住后退。
“不弥补天道裂缝，世界壁垒随时可能被天凌击破，无数九州人会死于妖族之手，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谢照乘扣住林疏桐右腕，将一脚踏空险些掉下楼去的他扯了回来，接着道：“比起三千人谁都不算什么，对上千万人更是如此！”
“林疏桐，你明白么？”
他松开林疏桐，合上眼眸，长出一口气，良久后才再睁开：“四千九百九十九两，与我要你做的那件事，一笔勾销。”
“我助你破承光境后，你就离开吧。”
也不等林疏桐应答，谢照乘径直飞下高楼，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林疏桐孤身立于檐边，凛冽的西风刮得他双眸酸涩，寒意不住往骨缝中钻，顺着血液蔓延进心脏。
视野里的事物慢慢暗淡，他仰首望着近得仿佛伸手就可摘取的钩月，身形晃了两下，直直倒下高楼。
疼痛却并没有袭来，林疏桐身下传出声抱怨：“吃什么长的啊？这也太重了……”
他停在了距地几尺处，一只雪兔费力举着爪子，最终还是没撑住，让林疏桐砸了个满眼金星。
汤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去了，它扑腾着林疏桐背下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悄悄朝一处阴影眨了眨眼睛。
那阴影一晃，瞬间落上如水的月华。
它瞧见了，悄悄松口气。
“你还好吗？”
汤圆趴在林疏桐身边，兔爪撑起小脑袋盯着他，见林疏桐不答话，立刻跳到林疏桐胸口连蹦了好几下：“活着回句话啊！”
林疏桐别过脸去，依旧默不作声。
汤圆揪起林疏桐的衣领，逼着他同自己对视：“林疏桐！”
“他……说的都是真的？”林疏桐终于开口说了话。
汤圆的大耳朵耷拉下来，怏怏道：“如果是指我家君上不能长命百岁…的确是真的。”
林疏桐眼睫一颤：“没有办法么？”
“办法大家都在想…”汤圆挠了挠脑袋：“或许…可能…大概…也许…还有得救吧？”
林疏桐又不说话了。
汤圆见状，道：“君上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要我破境就离开。”林疏桐垂下眼帘。
汤圆扁扁嘴，环顾四周确定谢照乘已经走过后，凑到林疏桐耳边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吧，君上也不是不喜欢你。”
“依照君上的性情，早对你退避三舍了，哪怕你有诅咒在身命悬一线，也大可以立刻让你走，等到破境再去寻你，可不会还留你在身边。”
林疏桐眼睛动了动，看向汤圆，后者比着观天镜的模样：“君上自从看过观天镜后，整个人就变得奇奇怪怪的，瞧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
“有吗？”林疏桐翻身坐了起来，皱起眉头。
汤圆连连点头，再次四处看看，生怕步了元宵的后尘：“不如你去偷君上的观天镜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照乘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还一无所知……
林疏桐目光闪烁了两下，有些意动。
汤圆托着下巴嘀咕着：“不过也真奇怪，我和元宵基本一直都跟在君上身边，对你完全没印象，记忆里也无空缺，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因果呢？”
越洛尘坐在林疏桐掉下去的檐边，唇角轻轻上扬，悠然道：“这待遇可比你要好不少，他可是瞒你瞒到了最后。”
“依照这个走向看来，八成是瞧不见手刃挚爱的戏码了，想想还有些可惜呢。”
将息双手抱胸，冷冷看了他一眼，大有要将越洛尘从檐边踹下去的意思：“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越洛尘白绫上的剑眉一挑。
他见将息转身似有离开的意思，咦了声：“怎么？这就要走了？不再看看？”
“妖帝被坏了不少计划，本该韬光养晦，近期却连攻四方山，怕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以防万一，我得去妖界一趟。”
将息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越洛尘看着他走开，慢条斯理摸出面古镜来，镜面一闪，现出张模糊面容来：“带着梯子来梅林接我。”
他想了想，又补道：“尽量快些，楼顶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