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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望高峰(1 / 1)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两个侍卫忽然跳到了地上。他们早就察觉了金连思的声息,便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金连思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婆娑的树荫重重叠叠地遮挡着她的衣裙。她穿着一袭云锦绣金的长裙,腰系一条镂花雕叶的金链,链子的末端顺着裙摆的褶痕垂落下来,在斑驳的光影中一亮一亮地闪动着。

侍卫见状,立刻猜到了金连思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他们向司度禀报了情况,司度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午时未至,天朗气清,司度的声音也很平和:“金小姐。”

金连思屏住了呼吸。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金连思颇为后悔,甚至一刻也无法平静。她真不该草率地拦截司度的马车。虽然她从未与司度有过往来,但她明白,司度是东无的对手,东无的城府极深,那司度也不可能是浅薄的人。

如同她预料的那般,司度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的姓氏。

金连思不敢造次。她缓缓地转过身,恭谨道:“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叩请殿下万福金安。”

司度的相貌十分英俊,体格也是一等一的挺拔健壮。他文能七步成诗,武能百步穿杨,还练得一手精妙的剑法。他在朝野中的声望仅次于东无和方谨,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芳心暗许。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皇帝还没给他指婚,于是,经常有姑娘去寺庙里求神拜佛,幻想自己能做他的妻子。

那些姑娘并不知道,司度待人接物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他早已享尽了人间富贵,看尽了朝野纷争。除了皇位,他此生别无所求。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被他当作垫脚石。

如今,司度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静立不动,眸光沉沉地看着金连思,像是在打量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

少顷,他含笑般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抬到腰侧,把剑柄用力一握,浓烈的杀意便从他身上传来,吓得金连思指尖一颤。

金连思跪在地上,猛地往后一缩,高声道:“殿下饶命!请您饶过我这一回!我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金连思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她的众多朋友——那是一群年轻的世家子弟,人人都是身披锦绣,腰挂环佩,行走间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他们原本在一里开外的山坡上观赏景色,又被金连思这边的吵嚷引了过来。有人当场认出了司度,慌忙行礼道:“六皇子殿下!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司度恍若未闻。他抬起头,望向了远方。

山岭连绵,峰峦奇秀,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起伏,如同茫无边际的碧波,荡漾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

方圆二十里之内,共有两座名山,其中一座名为“擎苍山”,山下有一块开阔的平地,此地是御林军的演武场。

每逢初春时节,御林军教头便会挑选四万精锐,在擎苍山下练兵习武。成千上万的士兵展露十八般武艺,刀剑迸射的寒光照得山谷一片森然,破空之声回荡在山峰的上空,隐隐传到了司度的耳朵里。

司度思虑重重,脸上竟然一点神情也没有,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具石雕的塑像。

金连思暗暗地想道,果然啊,司度就像他的兄长一样,从不把世家子弟放在眼里。皇族自恃尊贵,傲视这世间的一切众生,除了华瑶特立独行,其他皇族的秉性恐怕都是大同小异。

正当她犹疑之际,司度悻悻地一笑,开口道:“诸位请起,你们何罪之有呢?”

司度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窄袖锦袍,脚上是一双镶绣乌皮靴。金连思半低着脑袋,惶恐不安地盯着他的鞋尖。他的剑鞘离她不到一尺远,如果他还想杀她,顷刻之间,她便会人头落地,喷溅的血水一定会洒满他的靴子。

金连思越想越害怕,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司度的脚步一停,幽暗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仿佛要安慰她似的,他轻声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原本打算去空禅寺上香……”

他故意地指了指那一条铺着篱笆刺的大路:“总归是我时运不济,碰到了贼人设下的路障。我心里奇怪,便出来瞧瞧,恰好在此地遇见了金小姐。”

他凝视着金连思,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金小姐,你并无一分一毫的罪过,你为何要来求我,我理当饶恕你什么?”

金连思素来是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司度的问题。

方才,司度还说,他今日出门,是为了去“空禅寺”上香。

“空禅寺”坐落于“空禅山”,乃是一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古寺。

空禅寺的方丈经常为皇帝讲经。空禅寺的香客唯有公卿王侯,供桌上陈列的瓜果都是贡品,寺内的厢房也是雕梁画栋、玉阶丹墙,绝非凡夫俗子消受得起。

京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去“空禅寺”上香,都不能排开仪仗。如今的皇帝重病未愈,司度也没有违背礼法。

司度轻车简从,只带了四名侍卫,言谈举止更是温文有礼,与众人的设想大不相同。

众人纷纷屈膝跪地,臣服在司度的脚边,唯独金连思面红耳赤,显露出一点忸怩之态。

金连思结结巴巴地说:“草民何其有幸,今朝得见殿下的风采。殿下龙章凤姿,令草民钦仰万分。草民魂不附体,胡言乱语,还请殿下原谅草民的莽撞……”

金连思讲话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平复了心跳。她佯装一副窝囊的样子,是想在司度的面前示弱,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疑虑。

她一段话还没讲完,远处吹来一阵冷风,飘散着一股一股的血腥气,夹杂着炮火声和鼓角声。

她转头望去,擎苍山的高峰上燃起一道火光,腾飞的烈焰直冲霄汉,耀亮四方。烽火台举火相照,绵延万里,滚滚的浓烟把天空熏得发暗。

周围那一群世家子弟惊慌失措道:“急报!擎苍山的急报!”

金连思的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她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喃喃自语道:“现在是三月上旬,御林军驻守擎苍山,怎么会突然传出急报,难道御林军内乱了吗?”

金连思还想再说一句话,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她后脑的一处穴位上。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发黑,膝盖发软,“扑通”一声,她一溜歪斜地栽倒在地,司度的侍卫连忙抬手扶住了她。

司度为金连思搭了一下脉,才说:“金小姐身体虚弱,心神恍惚,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惊吓,猝然昏厥了。金小姐是贡士身份,再过十天,便要参加殿试,她这病情耽误不得,我带她去见太医。”

言罢,司度微微弯腰,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金连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司度身强体壮,健步如飞。他怀中抱着金连思,就像托着一片鸿毛一般轻松。当着众多世家子弟的面,金连思被司度送进了马车里。

世家子弟见状,想拦又不敢拦。

司度回过头,略瞥了众人一眼:“御林军的内乱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急报已经发出来了,擎苍山那一带还是炮火轰天,硝烟蔽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武功,别站在这儿等死,尽快逃命去吧。我身边只有四个侍卫,仅能护住一个金小姐,却护不住你们所有人。”

司度说得诚恳,也合情合理,众人向他道谢,似鸟兽一般散去。

司度回到了马车上,打了个响指,侍卫便按住金连思的几处穴位,使她由昏转醒。她咳嗽了几声,司度直言不讳道:“你想死吗?”

马车一路疾驰,金连思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司度的侍卫拔剑出鞘,剑锋抵着金连思的颈侧,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金连思本来是很怕死的,但她更怕自己的恐惧被司度察觉。她强作镇定,莞尔道:“您是皇族,您手握生杀之权,我该不该死,由您来做主……”

司度的食指忽然抵住了她的唇瓣。

金连思悚然一惊,心中窜出一股惧意,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她后背寒毛直竖,心跳得越来越快,血管里的血液疾速流动,浑身的皮肉仿佛要爆裂开来。

司度的手指很凉,也很硬,如同常年不化的坚冰,从她的唇瓣一路摸索到颈侧的大脉,就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他说:“我的耐心耗完了。我只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东无的人?”

杀气弥漫在狭窄的马车之内。如果金连思对他说谎,他一定会当场杀了她。她实在不想死,便承认道:“是。”

司度又问:“御林军为何突然内乱?”

金连思皱紧了一双柳眉:“我只知道御林军今日内乱,却不知道他们内乱的缘故。我带着一群朋友过来踏青,是想让他们们亲眼看见烽火狼烟。”

司度掐着金连思的脖颈,毫无征兆地收紧了腕力。

金连思感到极度的疼痛。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内乱的消息必定会传遍京城……”

司度终于松开了手。

金连思满眼含泪,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忽然觉得东无待她不薄。

旁人都说东无心狠手辣,然而东无从没虐待过她,更没强迫过她。她真心实意地侍奉东无,未曾体会过不堪承受的屈辱。

司度似乎看穿了金连思的想法。他失笑道:“金小姐,为何要给我铺设路障呢?”

锦绒软榻的边上,放置着一盏紫铜香炉,炉中散发着袅袅轻烟,烟雾白濛濛的,依稀连成一片,浸透了金连思的神魂。

头颈的疼痛仍未消散,金连思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东无……东无嘱咐过我,无论哪个人经过那条路,我必须想个法子,确认他的身份,再把消息传给东无……”

金连思是冰雪聪明的人。她还没说完一句话,突然明白了司度的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胸口凉意乍起,后背冒出涔涔虚汗,连带着四肢都颤抖起来,唇舌被冻僵了似的发冷发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她,她磕磕绊绊道:“不、不可能……”

司度浅浅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声低沉和缓,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插进了她的耳朵。她筋疲力尽,又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再度昏厥过去。

司度握紧她的双臂,让她伏在他的胸前。

他的薄唇紧贴她的耳侧,暧昧地游移了一瞬,如同她的情人一般,异常温柔地呢喃道:“东无促成了御林军的内乱,又暗示你拦下我的马车,正是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投靠了东无,东无必定派了侍卫保护你,但我强行掳走你,那侍卫并没有出手阻拦。”

金连思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沦为东无的弃子?我爹是工部的河道郎中,姨母曾任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任内阁首辅……”

司度拨开她额前的乱发。他微微地靠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鬓边,语气轻淡地对她说:“正是因为你身份贵重,你死了以后,京城的世家贵族都会惶惶不安。你的这条人命,还能算到御林军的头上,枉杀世家小姐,可是灭族的大罪。”

金连思口齿不清:“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爹娘……他们、他们不能失去我。”

她双目涣散,呼吸越来越沉重,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哭腔:“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尚未在爹娘的跟前尽孝……”

今天一早,娘亲给她准备了早膳。娘亲扶她上马,送她出门。娘亲还说,乖女儿,晚上早点回来,女儿整天在外奔波,别太辛苦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含悲带泪,急迫地乞求道:“殿下,求您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您。”

司度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你出身名门,又有真才实学,我原本也想留你一命。可惜你胆子太小、牵挂太多,早晚会叛变投敌,我和东无都容不下你。”

金连思和他相识不到半天,第一次看见他由衷的笑容。他笑着说:“今天,不是我杀了你,是御林军伏击我的马车,趁乱杀了你。我想救你,却没有救成,我看着你香消玉殒,心中更是十分悲痛。我会把你的死讯传回你们金家,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们一定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

司度拿起一把长剑:“你忍一忍,不会很疼,头一歪,眼一闭,就算是过去了。”

铜炉内燃着一种特殊的香料,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车厢。没有武功的人一旦闻到这种香气,就会神魂颠倒,甚至不省人事。

金连思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含恨道:“别、别杀我,难道你也盼着京城大乱?”

司度毫无迟疑道:“那是自然。”

金连思使劲拧绞着司度的衣袖。绛紫色的绸缎料子已经被她扯皱了,她的心脏也生出一条条伤痕。她强忍着痛苦,呜呜咽咽地哭诉道:“我寒窗苦读十余年,还没有参加殿试,没有考中状元……”

司度似乎也有惜才之意。他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拭去眼泪,还从琉璃瓶里折下一朵桃花,漫不经心地把花瓣放在她的头顶:“别哭了,金小姐,我赏你一朵状元红花。”

金连思的神情都黯淡了。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还没有成亲,我……我想要……”

司度捋起她的一缕长发:“我也没有成亲,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新郎,这辆马车就是你的花轿,我是你的丈夫,亲手送你去往极乐之地。你别怪我心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你早点上路,还能少受点苦。”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发尾:“你说是不是,娘子?”

司度杀意已决,金连思恨他入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司度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他猛然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左手捂着她的眼睛,右手握着剑柄,剑刃在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抹,切断了她的经脉。她在他的怀里咽气,死前还咬着他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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